七十四年師對抗隅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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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r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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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5-10-31 21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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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幸躬逢七十四年師對抗，對方應該是陸軍269楊梅師。我擔任營部文書，從頭到尾只隨著營上行動，見聞極其有限，連其它營它團的動向都不知道，更別說兩軍對抗的全貌了。在此憑著不甚可靠的記憶，錄下一點親身經歷的小事。

人過中年，昏聵善忘，錯謬遺誤，自所難免，尚祈長官同袍指正。

[ 本帖最後由 jrb 於 2015-10-31 21:50 編輯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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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D日之前〉
不太記得二三月的清泉崗了，拉鏈演習自下部隊就沒斷過，所以對抗前的那段日子好像一如恆常，不特別硬，當然也絕不會涼，沒什麼太特殊的訓練。要說有什麼不同，只有穿迷彩服就得扣風紀扣、出房舍就得戴鋼盔，久經南部驕陽烈日的我們，根本不覺得加頂鋼盔多顆扣子是回事兒。較特殊的是外調的弟兄都歸建了，早晚點名人丁興旺，更時不時會碰到久別的同梯。

師對抗是當時規模最大的演習，接到消息時大家都不免有些惶恐，對方是未曾交過手的陸軍、地點是不太熟悉的中臺灣、裁判是其它軍種的長官，怎麼玩？遊戲規則會不會與平常不一樣？會發生什麼意料不到的事？面對這些陌生與不確定，心中存在著種種未知的恐懼，怕打輸，怕被俘，更怕丟了海陸的臉。對抗前一兩個月，人心是浮動而緊張的。某次模擬對抗，連參三燒襠燒到淋巴結腫大，走起路來與長了芒果一般無二。看他咬著牙苦撐全程，看起來滑稽而好笑，心理則是敬佩與不忍，而更多的是擔心自己的褲襠。有人開始張羅女生的褲襪，討論的正熱鬧，代理黑軍跳出來罵人了，「厚！前後不過七八天，還沒上次聯興加先鋒(?)踢的久，是緊張啥？ｘ！」想想有道理，褲襪的事就沒人提了，大家的心情也逐漸穩定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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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勞軍〉
會戰地點是台中，所以攻擊發起日前，我軍從清泉崗南下台南，楊梅師理應等距北上，共同等待D日的來臨。

當兵兩年沒碰過勞軍，卻在南下途中遇著了。某處小休息時，有隊電子花車駛過，車上女郎很夠意思地加碼熱舞一番，權充勞軍。弟兄大為振奮，口哨怪叫是不敢的，但目迎目送之餘，無不急切地希望哨聲響起，快些跟上芳踪。休息結束，排頭步伐之快前所未見，戰術行軍頓時變成了強行軍，逼得長官斥責制止。伴行里許終有一別，到了岔路分道揚鑣，弟兄扼腕切齒之餘，無不頻頻回首，依依眷戀，一百多個大漢引頸癡盼的畫面，逗得那些女郎樂不可支，迭送飛吻。

途經雲林市鎮，忘了是西螺還是斗六，路中飲料堆叠成山，是在地老學長買來犒勞學弟的。老學長看來三十出頭，豪勁爽颯，頗有風塵俠氣，站在路中不斷地招呼著：「港梯，呷涼ㄟ」。按他年齡推算，別說同袍，徒子徒孫都早從部隊中退了個乾淨，跟我們唯一的關係大概就是同樣穿過的那身迷彩服。那罐飲料我當然拿了，喝下去沒注意到涼不涼，只覺得心頭一陣暖烘烘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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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俘虜〉
D日一到，我們從白河出發。

對抗前的日子是煩人的，訓練訓練再訓練，裝備檢查又檢查，文書工作更是夜夜加班，弄得大家都厭煩膩味。但隨著D日的接近，心中的煩燥忐忑不知怎麼的變成了興奮與雀躍，期待早點遭遇，期待趕快面對藍軍，期待能痛痛快快地出一口鳥氣。

要遭遇得先走上兩天，一路下著大雨，把興奮淋成了焦燥。雨披擋得了雨水，防不了四濺的水花，裝備逐漸沉重，衣褲逐漸悶濕，陰沉沉的烏雲壓著頭頂，昏茫茫的前路沒個盡頭，心情也由鬱悶轉為麻木。到了后里，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叫聲：「有敵軍！」剎那間如大夢乍醒，滿身的疲憊不知怎地轉變成為怒氣，不待長官下令，弟兄便在殺聲中紅著眼衝了過去，那殺聲帶著熊熊的怒意，從臟腑深處迸發而出，聲析江河，勢崩雷電，忘了在演習，忘了有裁判官，忘了自己只是服兵役。事後常想，如果在軍歌比賽時也有這種氣勢，我們連早就拿冠軍了。

三四百公尺外的藍軍在這種情況下，只能沒命的逃。我想，突然看到一群面目猙獰、目射兇光的瘋子迎面狂吼殺來，逃，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，這原怪不得藍軍。大家衝了一陣子後，覺得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兒，對方至少一個連，我們約莫只是一個排，於是帶頭老兵殺聲愈喊愈大，腳步愈跑愈慢，結束了這第一次的遭遇。有些藍軍急不擇路往山丘上逃，連日大雨的邊坡，其濕滑可想而知，兩個藍軍在幾次滑落後，癱軟在地，再也無力攀爬，成為我們的俘虜。

計算火點我們當然居於劣勢，人槍數目都沒對方多；沒等長官指揮便似幫派拚賭一樣衝殺，好像也不太對。但事實上對方卻是四散竄逃，潰不成軍。不知道裁判官後來如何判定？因為他們也是陸軍，我不好意思問。

接下便再也沒有這種近身的接觸了，總是隔著距離吹哨喊罵一陣，然後不知所以然地趨前轉進，在中部糊裡糊塗到處繞行。對抗結束，自然鬆了一口大氣，興奮地開始期待演習假；但想到自此再無機會那麼痛快地「遭遇」，心中卻也不無悵然。

打仗難免有損傷，英勇的陸戰隊也是會陣亡的。某天下午兩個傳令在指揮帳蓬外睡翻了，讓裁判官在大腳指掛上牌子仍不自知。叫醒後營長傳令睡眼惺忪地看著牌子：「陣亡！第XXX號」。還好奇地問旁邊營輔導長傳令：「你幾號？」那是本營最早為國捐軀的兩位烈士。傳令這號人物，跳脫三界之外，不在五行之中，不跟連上一起作息，又都是破了大冬的，所以陣亡後沒入忠烈祠，也沒被鞕屍。

[ 本帖最後由 jrb 於 2015-11-4 22:20 編輯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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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政戰連〉
對抗某日，忽然有幾個藍軍拿著武器大搖大擺地穿越陣地，還親切地叫港梯打招呼，我們眼睛都瞪儍了。搞了半天是政戰連剛結束滲透回來。二十多年後看《諾曼地大登陸》，其中一幕也是英國特遣部隊穿著德國軍服經過E連，景況極像，只是多了把克魯格手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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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裁判官〉
營部分配了幾個裁判官，當然都是陸軍，在沒有敵情狀況時，也會與營部文書聊天閒扯。裁判官不需要我們招呼，也未嘗刻意找麻煩尋事端，有時候還好奇而認真地詢問我們平時的訓練狀況，看來都不是壞人。但長時間聽得師對抗時裁判官偏頗的傳聞，所以心中不免有些猜忌，不太能拿捏對答的輕重。演習完畢後任務結束，大家都鬆了口氣，聊起天來才輕鬆許多。我們文書班別的本領沒有，胡扯的工夫卻不遑多讓，好幾次把裁判官唬得一愣一愣的。後來聽一個裁判官私下對同僚說：「唉！你看看他們的文書，可比我們那些寶貝機靈多了」。雖然無關演習勝負，但心中不免得意，至少在嘴皮子上也沒弱了海陸的威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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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餘音〉
那次演習最後誰輸誰贏？統裁部沒向小兵公布結果。我想師對抗檢驗的主要是師團長官的戰術修養。部隊訓練有素，指揮起來自然如臂使指；但大規模的戰爭，光靠士兵慓悍勇猛是不夠的，更重要的是領導者的謀略決策與反應調度。這些都不是我們低階士兵能知道的。然而從另一個面向說，我們師在那次對抗中好像沒出嚴重意外，對方光是戰車翻覆據說就死了好幾個人。對抗結束師長訓話時，特別在這點發揮了好幾分鐘。事隔三十年，訓話的內容早就忘了，但語氣中的那份得意，卻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新兵出梯次操時，老兵總是會在旁邊涼涼地說：「郝伯伯說：『訓練，是軍人最人的福利！』」「郝伯伯說：『平時多流汗，戰時少流血』！」「郝伯伯說：『先生的健康，是太太的幸福！』」……不知道郝柏村先生是否真講過，但咬牙切齒撐在地上的我，真恨死這些話了。師對抗後，開始覺得這些話似乎是有點道理的。清泉崗有幾處「全軍破敵」的標語，意思是打仗不止是破敵獲勝，還要儘量保持軍力的完整。除了運氣外，只有嚴格的操演與磨練，才是「全軍」最大的保障。就這點而言，師對抗獲勝的是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