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不知何處是他鄉〉
新訓結束到清泉崗接受一週的銜接教育後,火車將我們載到了枋寮車站,換乘卡車已是黃昏,不知在哪兒拐彎後就鑽入山中,夕陽在夾道密林中一點點地黯淡,到十八彎時早已一片漆黑。但見四周山丘如濃墨重染,唯有輪廓依稀可辨;蟲聲唧唧之餘,一片闃寂,絕無人聲。生長台北的我,哪見過這等場面?過幾天電話記錄傳來:楓港派出所丟了兩枝卡賓槍(事後得知是胡官寶集團幹的),提升到狀況四。那晚上站衞兵,真的體會到什麼叫作「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」。
所謂的連部,是一頂指揮帳蓬,門口有隻惡狠狠的狼狗,除了安官衞兵,全部都打著赤膊,根本分不出來是官是兵、誰老誰新;睡覺的地方則是竹竿木柱支起的草房,通鋪上三三兩兩坐著面目不善的老兵,皮膚雖然黝黑,還是遮掩不住身上龍鳯呈祥的千條瑞氣。看到新人進駐鄰床,馬上極為認真地問我:「你會打鼾嗎?」那天晚上,全連最新的兵就在惶恐寂寞中睡著了,並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打鼾。
草房應該搭了不久,通道的泥土地高低不平,床下還有缺乏陽光的黃草,臥榻之旁,鼾睡的是隻鼻涕蟲,薦席之下,歡驣蹈舞的是各種蟲豸,看起來是簡陋了些,可住上陣子就能知道草房的好處,大太陽底下出操回來,滿身大汗地進了草房,頓時便覺得通體清涼;晚上的落山風也透不進密密層層的茅草,不熱不冷不燥不濕,更時時有著陣陣泌人心肺的草香,如果不是操課太硬,那真比任何飯店都還宜人。相傳諸葛亮在隆中住的是茅蘆,杜甫在蜀中住的是草堂,加上劉禹錫的〈陋室〉,課本中總是說那代表了先賢的安貧樂道,下過十八彎,才知道住草房所樂的遠遠不止於道,差點被課本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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